一生青春 一生感動
日本有位詩人作家相田光男，熱愛書道，書法風格自成一家，完全不臨摹任何大家，也不傾向任何學派，只用心地以醇厚拙趣的筆法，寫自己所想、所愛、所感的字句，日本甚至還為他個人成立了一座紀念博物館，典藏他的書法與著作。在他出版並不算多的詩作與散文裡，質地細緻，直指人性，充滿禪味哲思，特別是他逝世前一年所寫的「一生感動．一生青春」這本書，更讓人省思生命情味，而對歲月中曾經相遇的感動特別珍惜，特別深刻。
——他們喜歡談當年的戰事，喜歡討論現在的時勢，不可免的有著「恨鐵不成鋼」的批評，有著壯志未酬、河山未復的深深感慨，我知道他們的心還熱著，像一朵不凋零的鮮花，還流淌著一樣深切的血濃於水的愛，還期待著能為國家出點什麼力…
這讓我想起在復興崗的學生時代常唱的一首軍歌，歌名是「老兵」：
飄揚的旗幟 嘹亮的號角
戰鬥的行列是他快樂的家
一心一意熱愛著祖國
更把生命獻給了她
道不完南征北伐的往事
數不盡一身光榮的瘡疤
那怕白了少年頭
報國的心意
就像一朵不凋零的鮮花
不知怎的，在初學唱的時候就熱淚盈眶、熱血沸揚，以後每次在行進間唱起來，也都思緒澎湃，配合著雄壯的答數，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豪情，伴隨我的青春歲月，豐潤我投筆從戎的報國初衷！
那時節，太年輕！心中的感動是因為想像，想像一位兩鬢飛霜的老人家，孑然一身，滿心家國愛，傲然地說著烽火憶往，數著滿身傷疤，那氣節，那壯懷，那豪邁，多麼無怨無悔，多麼不卑不亢。
可敬可愛的老兵形象，經過了歲月的淘洗，卻是越來越鮮明；在多次訪問老榮民過程中，一次比一次心痛，心痛於這些當年叱吒戰場的熱血青年變老了，變衰弱了，卻依然豪氣不減，愛國心不減；在幽靜的榮民之家默默地度過餘生，一有人問起當年的戰事，立刻眼發亮、心發燙，口沫橫飛外帶比手劃腳地說著當年勇。
我含著淚聽著老兵精彩的敘述，鉅細糜遺地擺出這是防區，那是敵陣，打這兒攻擊發起線，到那兒收復了失土，直到老兵挽起袖子、撩開上衣，亮出他們因物資艱困、手術不良所留下的醜陋扭曲疤痕時，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。
老兵急著說：「大姑娘，莫哭，莫哭！俺講的是光榮的事咧！要開心的嘛！」我看著他的得意，想到這是他一輩子的驕傲自許，一輩子記得最深的光榮戰役，趕緊收淚，比出一個大拇指，老兵卻也迸出了淚水！啞著聲音說：「這是我們的青春哪！年輕時候全在戰場上拚了，中年又參加了建設，我這一生沒有什麼大了不起，現在老嘍！什麼都模糊了，就是這些事，刻進腦子裡一樣，忘也忘不了！」怎麼能忘呢？這些生命中最寶貴的青春情事，一一化作了記憶，感慨著他，感動著我！
本島、外島，鄉間、水湄，這樣的相遇，這樣的場景，每次訪問記錄、每回感動悸動，他們喜歡談當年的戰事，喜歡討論現在的時勢，不可免的有著「恨鐵不成鋼」的批評，有著壯志未酬、河山未復的深深感慨，我知道他們的心還熱著，像一朵不凋零的鮮花，還流淌著一樣深切的血濃於水的愛，還期待著能為國家出點什麼力；老兵說：「我老了，打不動了，但是我要把所知道的真相說出來，歷史是絕不可以被誣蔑、被竄改的，妳要很忠實的寫！」是啊！我怎麼敢不好好寫，這些青春換取的珍貴見證，是流失就再也找不回來的歷史片段。
隨著我的採訪生涯漸漸變少，榮民之家的人數也漸漸凋零，還有無數不在榮家就養的老榮民，更沒有得到應有的尊敬與厚待，每次看到憂鬱症的老兵自殺，不知名的老人猝死，心都要緊好久、痛好久，以後還會有人記得這些老兵的奉獻犧牲、慷慨赴義嗎？他們的一生青春就是一生感動，而我祈願自己一輩子保持容易感動的心靈，聆聽他們的青春年少，感受那些由感動之心而生的青春光芒。
我願用麥克阿瑟平生最喜歡，並伴隨在手直到臨終的詩，向每位榮民致敬，這是詩人伍立曼所寫的「青春」：
青春不是人生的一段時光，青春是心情的一種狀況。
青春不是柔美的膝，朱紅的唇，粉嫩的面龐；
青春是鮮明的情感，豐富的想像，向上的願望，像泉水一樣的清冽激揚。
青春是勇敢戰勝了怯懦，冒險代替了苟安；這種心情在廿歲所有的，常不如五十之中年。
歲月並不能使人老邁，使人老邁的是捨棄了理想與信念。
無情的日月可以使皮膚鬆弛下來，
而使靈魂頹唐的，卻只有熱情上的認敗。
疑慮困惑與恐懼絕望，失去了自信與對未來的想像，才真正是日月循環的折磨，壓低了頭，壓彎了背，把精神帶上死亡。
不論是七十，或是十七，每個人都有些對世間的好奇。
天上的星光，無限神祕，哲人的思維，別開天地。
四面圍來的挑戰，古今堆起的難題，使人像孩子∣追問、探索。
像孩子一樣的捕藏，捉迷，像孩子一樣的，在遊戲中，帶來狂喜。
你的信仰象徵著你的年輕，
你的疑慮表現了你的齒增，
你的希冀描繪出你的茁壯，
你的絕望刻劃出你的頹齡。
在你心中有一座電台，
大地上幽美的、勇敢的、有力的聲音，從八方播來。
只要你收聽這些青春的消息，那麼你的青春即是存在。
當電台的天線一旦塌壞，譏諷的冰與悲觀的雪在你心靈上層層覆蓋。
那麼你的青春真已逝去，你的年齡確已老邁。
我相信，感動過的青春是一生一世的，不會走遠，不會遺忘，青春留下的不是獲得，而是付出，就像每個可敬可愛可貴可感的老兵，一生青春，一生感動，一生奉獻，一生光榮……。(點閱次數：1088)